第四章 莎车-《夜行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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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日之间,于阗王病重的消息传遍了街巷,终于在傍晚传入沙瓦里耳中。听到消息后他愕了半晌,迅速奔入马车,叱喝车夫赶至一处别院。
迦夜听着报告,似在意料之中,垂下眼看自己的手心。手很小,指尖幼细可怜,像玉琢的葱叶,她慢慢屈起凝握成拳。
“离晚宴还有半个时辰,很好。”
妖娆的舞娘极速旋转,轻妙的舞步飞扬。熊熊的火把在四壁燃烧,映得殿内一片通明。冠盖满坐,贵宾云集,羊羔美酒堆满了桌面,金杯银盏流光溢彩,一切布置只为迎接两个少年人。
迦夜坐在上首,神色自如地和国主谈笑,姿态轻松愉悦,似乎对这场宴会甚为满意。酒过三巡,宾主尽欢,在场的莎车臣将均松了一口气,只要挨过晚宴,明日便可礼送凶神上路。
眼看欢宴即将结束,殿外侍卫神色惊恐地急奔而至,正待重重传报,迦夜忽然立起身,面向国主开言,一时众人都侧目过来。
“蒙国主盛情相待,迦夜感激不尽。”她微笑举杯祝酒,在众目睽睽下一饮而尽,国主慌忙举杯同饮,登时满堂喝彩。
迦夜放下酒杯长身而立:“为我教与莎车永世交好,另备有一份礼物,尚请国主笑纳。”
礼物?国主与沙瓦里交视一眼,俱是茫然。昨日礼单已收,还有何物值得殿上特别提出?
随着玉手轻击,两名仆役抬着一个描金漆凤的大箱,小心地在殿前搁下。好奇牵动,群臣无不伸长了脖子,就连国主也不例外。箱盖一分一分掀开,每掀一分,众人的心便揪紧一份,及至打开,满座倒吸一口冷气,止不住惊怖,甚至有丽人惊呼半声,翻眼晕死过去。
精致的箱内,整整齐齐搁着八颗鲜血淋淋的头颅,腥气直冲内殿,豪门权贵哪见过这般场面,不少人已忍不住捂鼻欲呕。国主面如土色退了几步,身边的侍卫簇拥而上剑拔弩张,眼看一触即发。
迦夜从容自若,仿佛群锋所指的人不是她。
“此八人为于阗密使,阴谋破坏我教与莎车之谊,杀之都是便宜了。前日获悉,又想国主恰逢喜事不便相扰,迦夜便擅作主张了,敢问国主对此份大礼可还满意。”
殿内静如墓穴,华宴惊变至此,国主脸色忽青忽白,哪还能说得出话。沙瓦里满面通红,怒发欲狂,扬声召唤侍卫。
唤未出口,忽而一道白光掠过殿内。
像一缕无声无息的风乍起又住,在人们尚未察觉的时候便已消失,如一剪春风吹落了枝头的一片朽叶,息止的时候,一个人的生命亦已停息。
沙瓦里的头滚落在厚软的地毯上,颈间喷起的热血溅满了屏风,临得近的侍卫洒了一身。尖叫响彻殿内,所有人慌乱地退开,仿佛中间站的是可怕的恶魔。
迦夜双手自然垂落,像完全不曾动过,全无半丝杀气。“此人也是同党,且以重金收买大臣,多方挑拨,其罪当诛,还请国主恕迦夜擅专之过。”
国主的喉间咯咯作响,几度无法发声:“是我……不察,有劳尊使……”勉强吐出的话语如哭一般。
“哪里,我教与莎车休戚与共,并非外人,何来有劳一说。”她垂首抚胸致歉,“弄脏了国主的大殿,又惊扰了列位重臣,实在是遗憾。”
委实挤不出敷衍的话,国主推说疲倦,逃一般地离宴而去,雪衣少女微笑着目送,执礼甚恭。回首环视鸦雀无声的大殿,一双双眼睛在她的目光中垂下,满座惊悚,无人敢掖其锋,连刀枪出鞘的廷侍都不禁退后,眼睁睁地看着她昂首而行,自阵列中穿过。
长裙曳地,烛影摇红,衬在冷定苍白的颊上,竟有种夺人的威魄。
他在殿角默默注视着纤小的身形。
凭一已之力运筹,一夜之间,令隐隐成形的三国联盟灰飞烟灭。巧计诱出于阗密使栖身之处,当庭斩杀疏勒暗臣,堂而皇之威慑莎车君臣。这一刻,她呈露出远超过武技之上的实力。
这就是七杀之一的手段。
差距,仿如星辰与日月般遥远。
夜宿荒漠,群星明茂。
日色消失后的西疆寒凉如水,她以素巾轻轻擦拭着短剑,厚软的毛毯从双肩斜披下来,越发显得稚弱。
剑细而窄,纤巧精致,一望即知是女子所用,不知什么材质,剑光清沉,如吸了月华一般澄净。
“你想问什么,现在可以开口了。”爱惜地轻摩短剑,女孩打破了沉寂。
“七杀之中谁最强?”
她微微一愕,转而沉吟了半晌:“这倒不清楚,我们不曾较量过。”弹了弹剑锋,在寒夜中如龙吟轻鸣,“只能说绝对不是我。”
“你们从不曾交手?”
“七杀本就各有所长。”她牵牵嘴角,“若非迫不得已,谁也不会蠢到主动挑战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。”
“你们——”
“和中原人不同,我们不在乎这些名分上的高下。”她斜睨一眼,说得很坦白,“杀人,办法多的是,死拼是最麻烦的一种。教王只在乎结果,不在乎是用了什么手段。”
“你讨厌中原人?”
她沉默片刻,不甚经心地回答:“谈不上,只不过中原人在教中很难活下来。”
“出发前你为什么亲自检查行囊。”仔细的程度远超过了常理。
“想问什么?”黑如点漆的眸子淡瞟,“我在教中的处境?告诉你也无妨,事关生死,我从不信赖别人。”
“绿夷是谁的人。”
“看出来了?”她翻腕收剑,雪亮的剑身隐入宽袖,不露分毫,“她是千冥的人,可能还与紫夙互通消息。”
“为什么留着她。”凭她的地位,不说换,杀掉几个侍女也不会有人言声。
“何必那么麻烦,她从我这里也探不出什么。”眉目无波,她全不放在心上,“这次回去你若不想去媚园,收了她也无妨。”
媚园是教中寻乐之所。但凡弑杀营以上皆能畅行无阻,获得最殷勤的款待,集合了各国美人,从妩媚火辣的波斯丽人到婉约娇柔的江南女子应有尽有,西域最为销魂的温柔乡。
“千冥是什么样的人?”少年眉微皱,问出下一个问题。
“有野心,好色而城府深。”她无表情地道出评语,“如果可能,最好避开他。”
“紫夙?”
“长于色杀,手段高明,能获得不为人知的暗里情报。”不知想起什么,她似笑非笑,“别想从她身上套消息,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。”
“我没这个打算。”他脱口否定,些微的揶揄下有些狼狈。
“殊影,你很聪明,会学得很快。”她垂下眼,慢吞吞地蜷进毯子,“不过莫要忘了,你的命是我的。”
回程并不快,他们以不紧不松的速度赶回,甚至在孔雀海多耽了一段时间。
孔雀海,荒漠中难得的绿洲,犹如一颗明珠,吸引了异地风尘仆仆的行客。草木繁盛,杨柳成荫,离开天山之后,还是首度在西域看见如此丰沛的水。连着几天休整,一扫数日赶路的疲惫之态,越近天山,迦夜的话也越来越少,像在思虑什么。
恰在这时,遇见了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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